[提要]本文从当前我国甲骨文书法队伍的现状出发,提出一要把甲骨文写对,二要把行楷书写好的建议,以切实打好基础,推动甲骨文书法艺术的健康发展。
近年来,甲骨文书法艺术有了空前的发展。连续几年都有全国乃至国际性的甲骨文书法和篆刻的大展,各省市的群众性的书法组织纷纷成立,涉足于甲骨文书法艺术的人数逐年增多。每次展会群众参展的积极性都很高,送展作品非常踊跃。
从近年来几次大展来看,虽然其中不乏优秀作品,但从总体上看,目前全国的甲骨文书法水平,存在着严重的“先天不足”现象。这些现象虽然在历次的全国或国际研讨会上都曾论及,但随着参与甲骨文书法创作的人数逐年增加,“先天不足”现象,不但没有消失,相反倒有愈加泛滥之势。这种现象如不能得到重视并采取一定的措施,势必要影响甲骨文书法艺术的健康发展。
关于甲骨文书法应当具备的基础,专家们多有论述。如严一萍先生在他的《甲骨学》的第八章《甲骨文字的艺术》中指出:
“……是必深于甲骨之学,精制‘小学’之功,富有文学才华,书法修养,方能臻于上乘。”
王宇信先生在他的《甲骨学通论》一书中,也专门拿出一章(第十六章)的篇幅来讨论《甲骨文和甲骨书法》,他用极其简练和通俗的语言,阐明了汉字的发展历史和汉字书法的历史,提出对甲骨书法“准备”和“求精”两个层次的要求。
在“准备”的阶段必须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,具有一定的甲骨学知识和扎实的“临帖”训练。这与严先生提出的“深于甲骨之学,精制‘小学’之功,富有文学才华,书法修养”是一致的。
本文不打算就上述诸方面全面展开讨论,只想就当前亟待解决的一些问题,提出两点建议:一是要把甲骨文字写对,二是要把行楷书写好。只有打好这两方面最基本的基础,才谈得上进一步发展和提高。
一、 要把甲骨文字写对
中国书法是以汉字为载体的一种特殊艺术。有些外国人把中国书法称之为“线条的艺术”,这是不全面的。光有线条,不成文字,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书法艺术。中国书法是文字内容和书写技巧高度统一的一种特殊艺术。因此,真草隶篆不论哪一种字体的书法,首先要把这种字体的汉字写对,然后才谈得上艺术上的升华。
在当今的书坛上,写错别字的现象屡屡发生。即使在通行的行楷书中,也不乏其例。至于古文字书法,由于人们对这些字体比较生疏,书写者大多不是文字学家,甚至有些人对古文字的知识知之不多,因此,在古文字书法(特别是甲骨文书法)作品中,写错字的现象尤为严重。
早在20年前,著名甲骨学家陈炜湛教授就曾撰文《请正确书写古文字—向书法家进一言》(见《书法》1988年第五期),指出当时书法界在古文字(尤以甲骨文为甚)书写中存在的三大错误倾向:一、不循规矩,以意为之;二、沿袭误说,以讹传讹;三、滥用通假,杜撰字形。
20年过去了,陈先生指出的三大弊端,可以说不但没有消除,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。翻开当今市面上出版的任何一本书法家的个人甲骨文书法作品集或××甲骨文大展的入选作品集,就会发现,上述三种错误俯拾即是。2007年在山东烟台举办的“甲骨文国际书法大展”,征稿时主办单位曾强调要规范用字,指定以《甲古文字典》和《甲骨文字诂林》为准。即使这样,只要对该大展出版的《甲骨文国际书法大展选粹》稍作仔细的考查,便可发现陈炜湛先生所指出的那三类错误无一缺席。所以,我们今天仍有必要大声疾呼:“要把甲骨文写对”!
其实,陈先生所指出的那三点,其一、二两点是属于识字的问题。即甲骨文中本来就有的字被认错或写错了。第三点则属于用字问题,即甲骨文中并无此字而用了别的字代替或作者自己“造”了个字来顶替。这是一个需要专题讨论的问题,本文在此不打算涉及。
“把甲骨文写对”,指的是要求甲骨文书法家和书法爱好者,把甲骨文中那些已被专家考释出来的已识字写正确,不要写错。当然,所谓甲骨文的已识字,情况也比较复杂。有的是已经被公认的“确识字”,有的是“形”和“义”基本已取得共识,但究竟与后世的哪个字相对应,还存在不同意见。还有一些则只是个别人的考释,属“一家之言”,既未被公认,也未被彻底否定。对于这些字,书法家可以从一家之言,只要把字形写对,都不应算写错字。
那么,我们所强调的要“把甲骨文写对”,指的是哪些情况呢?概括起来,大概有以下几种:
1、 有些书家或书法爱好者,在识读甲骨文时,忽视了对甲骨文字构形原理的学习和研究,对构成该字的各个部件或元素没有理解,靠死记硬背的办法来记,甚至连原拓本或摹本也没有涉猎,仅仅对照别人所写的的字形来学习。这就难免出现不应有的错误。比如(兄)、(祝)、(见)、(望)、(闻)等字都是由“人”(或立或跪)和口、目(或平或竖)、耳等器官所组成,这些器官与人是一个整体,有人称之为“独体象形字”,写这些字的时候,决不可将器官与人相分离,否则就是错字。“闻”字的“耳”部,到了西周金文时才与主体分离开,写甲骨文却不允许分离。而另外有些从“人”(或卩)的字如(邑)、(令)等,其“人”部与别的部件却是不可相连的,写的时候必须使之分离,否则也是错字。因为它们不是“独体象形字”,而是“会意字”。
2、 有些人片面理解甲骨文是正在发展变化中的文字,其偏旁部件的位置往往不定,便随心所欲的任意改造甲骨文的字形,以致出现不应有的错误。比如“中”字,甲骨文可以写作、、或,被风吹起的飘带总是朝向同一方向,有些人不明构字的理据,为求变化写成。又如甲骨文的“多”字,是用两块肉来会意,可以写成或,甚至(此形尚有不同意见),不论那种,其方向总是一致的。有一位著名的甲骨文书法家,不知出于什么考虑,把多写成了,这就不能不令人遗憾。还有“好”字,从女,从子会意,子和女孰左孰右无别,如或,但是“女”部必须面向“子”,不能背向“子”,但偏偏有人写成了,这就成了错字。笔者还曾看到另一位著名甲骨文书法家将“邑”字写成了,其错误之一是将上部的方框误写成了“口”字,而为了取势,将下部的“卩”又偏向了右侧,这就很容易与“叩”字相混。在上述例子中涉及了两位著名书法家,这一方面说明了犯这类错误的普遍性,同时更应当看到这些名家写错字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要严重得多。
3、 工具书本身存在一些缺欠,书家又缺乏辨别能力,造成以讹传讹。目前所能见到的甲骨文工具书,或多或少都存在某些不足之处,包括此次大展指定的作为用字标准的《甲骨文字诂林》和《甲骨文字典》,都是成书于上个世纪80年代,一方面受当时研究水平的限制,另一方面编纂者都是群体,出现一些错讹在所难免。这些有影响的工具书问世后,即有专家写过一些评述和校勘的文章,只不过一般书家不太注意或没有看到。至于一些一般的工具书,专家很少评述,其中的瑕疵也就不为人所注意。由工具书引出的错误,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类型:
⑴ 工具书本身收入了错误的字形。比如甲骨文中有一字,其简体为,过去一直误释为“龙”字,《甲骨文编》便收入在“龙”字中。此字上世纪80年代初即被专家确释为“”(luǒ)字。 “”字尾向内卷,“龙”字尾向外翻,区别分明。《甲骨文字典》却在“龙”字字头下孱入了该字的简体。又如“如”字,从女,从口,是个会意字,甲骨文作或,而“讯”字的甲骨文字形是从反缚双手跪跽之人(《诂林》释“奴”,也有人释“卂”),从口,作或,二者粗看相似,细审之,区别至为明显,以跪跽之人的屈膝做参照,“如”字所从之“女”双手交叉在胸前,而“讯”字所从之“奴”(“卂”)双手反缚在背后,早在上世纪30年代李孝定便指出了二者的区别。可是《甲骨文字典》“如”字下收入了“讯”的字形,“讯”字下也收入了“如”的字形。书写者如果缺乏古文字学的知识,必然写了错字而不自知。
还有一种情况,就是工具书在成书时所收的字,在当时不能算错字,但出版后随着研究的深入和发展,其中有些字形的释读产生了异议。比如现有的工具书都把和同时收在“见”的字头下,后经研究发现释“见”不妥,张桂光认为是“望”的异体,裘锡圭则认为应释“视”,至今虽无定论,但此字不应释“见”似乎已成定论。因此,书家写“见”字时,应当避免使用这个字形。又如07年李守奎先生在评介董莲池《说文解字考正》的文章(《说文解字》文本研究的重大突破)中指出“《甲骨文编》老字头下收了个像头上带了大帽子、躯体佝偻颇类老者的形体(按:即),以往学界将其释为老字,并将其作为老字资料使用,其实从这个字在甲骨文中的使用以及构形来看,将其释为老字十分可疑。“考正”在考正许慎对老字说解之误时,没有取用这个材料,今天的研究成果表明“考正”当日的抉择是正确的,这个所谓的老字其实是瞽字”。 显然书家在写“老”字时也以避开使用它为宜。
⑵ 使用工具书时,由于对隶定字的错误理解造成了错误。甲骨文中有一个字,是一种类似手铐的刑具,为“執”、“圉”、“報”等所从,隶定做“幸”,读niè,与幸福的幸字是两个字。《说文》中幸福的幸字从夭,从屰,与“幸”并不同形,后来在发展过程中讹变混同。有人不知,误用充当幸福的幸字。甲骨文中还有一个(或作),徐中舒释“贵”,认为是“隤”的初文,于省吾释“墾”,因为该字从又(手),从土,所以隶定为“圣”。圣的古音读kū。这个字恰恰与现行聖的简化字同形,于是有人便用它作“聖”,这就不免贻笑大方。像这种隶定字与后来的简化字(非同一个字)巧合的例子,还有很多,如“权”、“胶”、“宪”、“关”(朕、送所从)等等,过去的字书没有拼音检索,从隶定字的角度看,不能算错,使用者若用错,责任与编者无关。现在新出的一些字书,加上了拼音检索,完全以简化字的读音编排,这就把读者引向了错道,使用这样的书要特别小心。
综上所述,要真正做到“把甲骨文写对”,仅仅依靠手头有一本权威的工具书,是远远不够的。当然,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一个甲骨文书法家都是古文字学家。但至少应该做到不但知道所用甲骨文字的写法,还要知道其构字原理,这样才不至于把笔画写错。同时还要密切注意学术界的最新动向,要广泛涉猎有关古文字学方面的最新著作,及时吸收在甲骨文考释方面的最新成果,随时甄别和剔除工具书中误收的错字。甲骨文的异体字较多,有些不常见的比较冷僻的字形,尽可能少用,这样做并不会降低书法水平,却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错误。
二、 要把行楷书写好
学习甲骨文书法,要有书法基础,要临习甲骨拓片,这一点多数人没有异议。但要不要打好行楷书的基础,似乎看法并不完全一致。有人甚至主张学书要先学篆。
2006年7月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了“第二届启功书法学国际研讨会”,会上赵诚先生发表了题为《启功书学思想探索》的论文(见《第二届启功书法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),文中谈到启功先生将现在所能见到的书体,划分为三类:第一类称之为“习见的书体”,包括篆、隶、真、行、草。第二类称之为“少见的书体”,指甲骨文、金文和石鼓文。第三类称之为“新见的书体”,主要指简帛书和中山王铜器等新发现的书体。“对于这三类书体,启先生认为,无论是研究,或是书写,都应该分别对待,如果是书写,先宜练好真书和行书。这是基础的基础。打好基础之后,才进一步练篆书、隶书和草书,这仍然是基础。总而言之,第一类书体均属于基础类型,故可称之为基础类书体,其中最重要的是真书和行书。”……“有了第一类书体的基础,再选择练第二类或第三类的某一书体就方便得多。容庚、于省吾、马国权等先生皆分别表示赞同。容庚先生在肯定这是一个通达有得的观念之后,特别强调他就是如此指导他的学生,如马国权、孙稚雏、陈初生、陈永正、张桂光等等均如此。启先生还表示,如果没有第一类书体作为基础,仅练第二类或第三类的某一体,好不到哪里去。如果一开始就练第二类或第三类的某一体,练得不理想,又回过头来练第一类的书体,很可能事倍功半。于省吾先生听后连连鼓掌,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。”
启功先生是当代书法大师,容老和于老都是享有盛誉的古文字学家和古文字书法大家。赵诚先生所引述的这一段启功先生与容庚、于省吾诸先生的交谈,是耐人寻味的,也是值得很好的思考与理解的。对于古文字书法爱好者来说,无异于度世金箴。
对于甲骨文书者来说,练好行楷书,一个明显的效果,就是一幅作品的释文和款识,能与正文相得益彰,交辉成趣,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。但这还不是练好行楷书的根本理由。要害是没有行楷书的基础,学任何一种古文字,特别是甲骨文,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。笔者近十年来在教学中也深深感受到这一点。
真、行书体,是汉字发展的最高峰,也是中国书法技法发展到最完善的阶段。不论用笔的执使转用,墨色的枯润浓淡,还是结构的黄金锦律,体势的欹正开合,抑或章法的统一和谐,气韵的生动流畅,都有完美的经典,可资借鉴。掌握这些规律,不仅使真、行书体的书法艺术还在发展升华,用于其他书体,也必然产生事半功倍之效果。
我们今天所说的甲骨文书法,与古人刻在龟甲兽骨上的文字,本来就不是同一品类。而是将古人的契刻书法艺术,移植升华为用毛笔书写在宣纸上的笔墨书法艺术。既要体现契刻书法的特质,又要充分展现丰富的笔墨趣味。
几年来,在我接触的学员当中,其行、楷书法的基础各不相同。基础较差者,在临习甲骨文时,基本上是依模脱墼,照样描画,与其说是临写,不如说是描模。写出来的字笔画僵硬,宛若枯枝,自己也觉得“不活”。而那些行、楷书法基础较好的,一出手便与前者不同,不但笔画确实是“写”出来的,行笔有徐有疾,有提有按,自然墨色也就有浓淡枯润的变化,结构也比较合理,笔画之间穿插呼应,生动和谐。根据这种情况,我总是要求有一定基础者,不要间断行楷书的练习,原来基础弱的,更要注重行楷书的学习,凡是这样做了的,不论行楷书还是甲骨文都进步比较快。基于这一事实,我们研究室决定除定期进行甲骨文书法的研讨之外,还准备在内部举办行楷书的研讨与展览。
行楷书是书法基础的基础,水平的高低也总是相对的。我们说首先要学好行楷书,然后再学习其他书体,决不是说只有已经是今文字书法家的人,才可以学习古文字书法。特别是对中老年的古文字书法爱好者来说,岁月不允许机械地用“串行的”方式“先行楷,后甲骨文”来安排时间。特别是已经开始学习甲骨文的朋友,我们只能呼吁大家真正理解和认识行楷书的重要性,在学习甲骨文的同时,拿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,来加强行楷书的练习。实践将会证明,这样不但不会影响甲骨文的提高,相反会更快的提高甲骨文书法的艺术水平。
我们相信,只要广大甲骨文书法爱好者,真正认识到夯实基础的重要性,人人从我做起,把甲骨文写对,把行楷书写好,我国的甲骨文书法定会更健康,更迅速的发展。
2009.2.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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