肖伊绯
民国壬申年(1932年)九月中旬,时年54岁的丁辅之(1879年~1949年)开始了一次意义非凡的永嘉之旅。这位西泠印社创始人,金石诗文皆擅的杭州人,与友人相邀约,从嘉兴出发,一路迤逦而行,直奔雁荡而去。对甲骨文研究开风气之先的丁氏,喜游名山大川,游必有记,记必有诗,诗必集殷契文字并附释文,为前人所未有。这一次首选雁荡,必然佳作连绵,诗意盎然。他为此次写下的《雁山纪游诗》一组。
丁氏偕方介堪,晤蒋叔南;访徐堇侯、俞焕星,一路永嘉山水尽收眼底之外,永嘉人杰也颇多交道。这一趟永嘉风雅之旅,芙蓉溪、芙蓉村、梯云谷、上马石、梅雨潭、东岭、罗汉寺、剪刀峰、大龙湫、能仁寺、马鞍岭、灵岩寺、小龙湫、龙鼻水、仰天窝、净名寺、听诗叟二仙石、灵峰观音洞、北斗洞、南碧霄洞、古竹洞、三折瀑、南坑口、北岭、章恭毅墓、散水潭、湖南潭、沓屏峰、显胜门、干岭、石门潭、大荆溪、老僧岩、白溪等34处景点,丁氏每观一景,均作五言诗一首以记。将离雁荡之际,更作《雁山四胜》七言四首与《别雁山东蒋君叔南》五言一首以赠,表其眷恋之情、赞叹之意溢于笔端字间。尤其难得的是,丁氏以多年甲骨文字的研究功底与心得,将永嘉山水、雁荡风物的诗意皆以高古文字表达出来,更增幽趣。
这一次雁荡之旅,丁氏意犹未尽。回到上海之后,又请同游的郭和庭为其绘制《大龙湫观瀑图》一幅。画中的丁先生,倚杖岩下,观飞瀑而神驰的样子,至今看来,还颇有点画中梦游的风雅气度。当年绘制完毕之际,丁氏饶有兴致地题诗一首,复用甲骨文单独记于诗卷之上。诗名题作《题雁荡大龙湫观瀑小影》,诗曰:
地名花与山名鸟,尊者传今万象幽。
入谷先栖上马石,观泉更对大龙湫。
二灵区内异尘世,一岁时中喜夏秋。
永日盘桓犹不足,归来又作画图游。
整整四十首诗作,或许仍然不能表达丁氏初至雁荡的欣悦,图画上的观瀑人,梦游神游都为之流连的情状,似乎大有“日观飞瀑三千丈,不辞长作雁荡人”的痴迷。当然,丁氏是寄望于来年重游的,诚如其在《雁山纪游诗》序中所言,雁荡之游宜秋而不宜春,春雨多、云多、草多、树叶多、蛇虫多,不如九十月间,秋高气爽。期盼着来年秋季重游雁荡的丁氏,也在《别雁山东蒋君叔南》的诗中提到:明年更相约,舟喜乘长风。
第二年,民国癸酉年(1933年)秋,因友人相邀游华山,丁辅之没能如愿重游雁荡。但在返沪途中,仍然顺道去了瑞安与乐清,为的是仙岩观瀑和丹霞观瀑。在这两处著名的飞瀑景观之中,丁氏诗兴勃发,又以甲骨文字书写了两首七言诗,以作纪念。
1934年,丁氏仍然没能重游雁荡,应友人之约,去了宜兴、绍兴等地。不过,这一年四月,在丁氏的支持下,蒋叔南编撰的《雁荡山一览》,由西泠印社印制出版,封面的篆文题笺正是丁氏的亲笔。事实上,回到上海之后,丁氏还多次将他游历雁荡时的诗作书赠友人,诗文酬唱之际,他对永嘉风物的神往仍旧洋溢于笔墨之中。
1935春,又有友人与丁氏相约,同游天台山。也许是一直惦念着重游雁荡的宿愿,丁氏一行只在天台山游玩了三日,即取道温岭,再赴雁荡。天台山中,除了留下一首《石梁观瀑》之外,再无诗作;而从当年四月十六日至二十七日,丁氏一行竟然在雁荡流连十二日之久,并写下了七首诗作。这一次重游雁荡,蒋叔南(1884—1934)已经逝世;在物是人非的情怀之中,在丁氏眼中,永嘉山水更添一份沉静与肃穆。丁氏在以《游天台山诗》为总题的诗卷中,所撰序言竟然大半与雁荡相关涉,其重游雁荡宿愿之热切,感慨世事无常之怅惘,可见一斑。序曰:
天台之游,与陈叔通、王福厂、李嚼雪梦熊、朱公修五人,乙亥四月十三日往于国清寺。越日游山观石梁后,即宿中方广寺。第三日游华顶各处,晚回国清。第四日,从临海黄岩温岭而至雁荡,旧地重游,叔南作古,不胜人琴之感。二十一晨,渡清江过馆头,而至青田,游太鹤洞天。二十四,游南田山,观百丈漈,为吾浙第一瀑布。又观马尾瀑。二十七,游石门洞观瀑,即至丽水宿。二十八日晚,回杭。
两次畅游雁荡与一次瑞安、乐清的匆匆之旅,丁辅之用四十九首诗、一幅画做了生涯中难忘的纪念,永嘉山水在其古朴隽永的甲骨文字中,刊成不朽。1937年5月,这四十九首诗、一幅画与丁氏别的游历诗文合辑为一册《观山游水集》出版发行,四十九首以甲骨文写就并附楷书释文的诗作,无疑是为永嘉山水的灵秀、古雅双添一次别致注解。而刊于卷首的那一幅大龙湫观瀑小像,不但成了丁氏一生风雅的生动写照,无疑也将是永嘉山水、雁荡风物的雅致存照罢。(原载:《温州晚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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